今天,似乎是個什麼都可能的時代。因為歷史、哲學、藝術終結論的出現,所以過去的線性大歷史進程似乎已經難以再解釋這個更加多元的時代。樂觀來說,終結論讓我們挑戰既有框架,用個人的小敘事對抗普世的大敘事。悲觀來說,終結論同時帶來價值判斷的極大的危機。
在藝術方面,今天宣稱什麼都可以是藝術,就代表什麼都可以不是藝術。在什麼都可以藝術的情況下,實際上是虛假的多元,仍舊在鞏固單一價值(資本主義提倡的多元)。更麻煩的是,在今天資本社會提倡多元的環境裡,我們很容易喪失對於好藝術的判斷,而淪為一種單純的消費娛樂。葛羅伊斯(Boris Groys)說的好「宣稱現代與當代藝術的多元性,使得所有的論述成為終極的徒勞與挫折。光是這個理由,我們就該質疑多元論的教條是否為真。」
如果只是因為反正今天什麼都可能是藝術,而缺乏問題意識、面對跨越界線的決心、不合時宜的勇氣。而選擇輕鬆的那條路,單純想惡搞(反正什麼都是藝術)、或是做讓大眾欣賞的作品,那麼這些作品都很難展現強度,而回歸資本社會下的假性多元(當然有些藝術家為了生存問題還是得做一些迎合大眾的作品)。
一個高強度的藝術作品,必須在內部生產「強力矛盾」並震懾我們,同時彰顯新的宇宙,逼迫我們思考,讓我們從被分配好的框架挪移出去。而不是輕鬆的重複既有系統(比方說像媒體的同一反覆詞),而重複不了「差異」。
值得一提的是,創作必定涉及「重複」,但重複並不是指「拷貝」(跟大師致敬或操作既有的形式),而是「重複差異」,所以重複並不是買單既有系統,而是透過不斷的差異瓦解、擴張目前為止我們對世界的理解,進而彰顯新的宇宙。
這個新宇宙並非排他或封閉性的只給菁英欣賞,也不是媚俗的做給大眾欣賞。而是開放性的歡迎任何事物,用洪席耶的話來說「藝術作為一個獨自的世界而存在,歡迎任何事物到來。」換言之,它必須有某種開放性,給所有的「未來人民」,而不是封閉式的媚俗,或者鞏固菁英品味,限縮回既有的體制框架。更重要的是在這個世界上鑿開空缺,召喚我們對其投射關於未來的多重想像。
無奈的是,今天我們很容易被經驗法則(某種宿命論)制約,對於當下現實感到無力,認為「天底下沒新鮮事」,或者感到「現況就是這樣」。不過,藝術卻致力於抵抗上述既定現實的無力,激發出新的可能性,讓我們遇見偶然事件的猛烈爆發。並且在虛擬與虛構中,啟發我們思考既定現況的改變可能。
藝術作為一種力量,必定不斷地抵擋抗既有的權力、主體、體制框架,並從中喚起我們的能動性。無政府動員的撕裂「我們已經知道的」,同時建立「我們還未知的世界」。也就是說,藝術的強力不只是固守既有主體,而是不斷地瓦解「我」,流變成為「他者」。讓我們從沉睡的身體中喚醒,如同無器官身體一般的不斷生成變化。這種活力讓我們逃逸於慣性的連結,進而激起新的感性邏輯。
藝術也恰好是透過絕對的特異(不以合作為前提),跟逼近變態的強力感性部署;讓我們對自我(世界)有更豐富的想像。換句話說,好的創作者必定得透過考古學逼近知識的界限「直視不可能」(所以不能省掉細緻的研究),並富有勇氣得跨越既有知識、感覺、倫理的界線,勇敢地成為那個不可能的可能。
這種不可能的可能當中所爆發出的多元能量,並非資本社會或終結論所預設的什麼都有可能。而是一種真正的虛擬可能,這種可能讓我們感受到一股強力的未來感性,如同暴風般的席捲既已成規的事物,重新翻轉我們對當下現實的既有認識,既微觀(從個人出發)又宏觀(考慮人類世界的問題)的給予我們思考。
究極來說,好的藝術必定得問個「好問題」,以人類的下一步(Next)思考,把視野放大而不只是侷限在主體認同(後殖民很重要,但今天在高度全球化下還有更廣的問題可以考慮)。這種下一步的思考,指的並不是線性可預測的未來(現在之後是未來),而是科幻的多重未來(現在同時包含過去、未來)。要言之,這種可能性不是資本主義運作下所預設好的什麼都有可能(虛假多元)。而是一種偶發斷裂的創造「事件」,這事件將不可預期的擊碎我們目前對世界的理解,開放性的建構對於未來的強力想像。
附註:本文是我去北藝博班聽黃建宏跟楊凱麟的課所分裂出的一些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