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不可見成為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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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ff Wall, Polishing, 1998  圖片出處

前陣子跟朋友一起去北藝大旁聽K在美術系博班開的課。這堂課一方面刺激我創造思考,但又同時箝制我下筆寫作的可能(因為越想做創作性高的東西越寫不出來)。當然,我去以前已經知道K更注重歐陸的創造性書寫,而我這種平易近人的書寫,相較下來還是走不出經驗的框架。對K來說,好的創作跟評論都一樣,是讓那些「不可見的事物成為可見」,說出作者或作品「沒有說出來的潛在性」。

值得注意的是,對藝術創作來說,他還是區分出某種標準(評論者或藝術家的專業倫理)。至於,那些符應我們既有經驗框架的創作或報導評論,並沒法開啟我們更多的思考可能,只是讓我們快速吸收並快速遺忘(就像是大眾媒體一樣)。

相較於符合既有框架的作品。嚴肅或專業的創作,必定得逃逸於我們的經驗之外,重新陌生化(激進地)我們的日常。換句話說,嚴肅的創作,勢必得在資本主義同質、平面化的經驗生活中,打開不同維度的皺褶,而呈現「創造性的逃逸」。但這種逃逸,絕不只是消極地迴避現實的複雜,而是激進、危險、邪惡的、讓人不安的對觀者挑釁(所以總是不合時宜)。

然而,K不是像現代主義般的將「為藝術而藝術」奉為教條,回歸某種藝術的純粹(像葛林伯格似的界定「藝術」與「媚俗」界線,將藝術形式演進奉為圭臬,並貶低媚俗創作)。他不斷在課堂中鼓勵我們挪移既有框架,不斷地朝域外叛逃。換言之,現代主義的問題就是對藝術早有預設(並且有因果線性的大歷史進程);而K是關注歷史的斷裂、偶然、隨機,並從裂縫的奇異點映照新的宇宙。

在這個部落格,我曾經討論過許多過度浪漫柔美,作者主觀詮釋的創作(內心投射、孤獨、情感萬千、心裡惆悵、悼念青春消逝等等)。以上述角度來看,這些作品的最大問題都在於太符合大眾對藝術的既定框架,而不是試著拓展世界的多元維度(讓人感到陌生不安的)。

此外,這些作者大多有某種「反智」傾向,認為語言文字都是把作品給鎖死,當代藝術或評論都是在玩自己人才知道的學術詞藻。然而,語言的使用絕對不只是僵化的理論教條(當然還是有用的不好的),而是創作者連結自己的生命維度,當個「不一樣的翻譯者」,創造新的語言,彰顯現有體系內不可被翻譯的東西,照亮這個晦暗複雜的世界。換句話說,反智很多時候都只是回歸既定的安全框架之中,嚴肅的創作者必定是創發性的使用媒材(對評論家來說就是文字),揭開差異化的世界維度,而不是透過作品簡化世界的複雜。

然而,這並不代表創作者都要去研究洪席耶、德勒茲、傅柯、德希達、阿岡本、梅亞蘇等等…..的理論,並把他們的理論套在自己的作品裡。創作者還是要有「絕對的主觀」(Point of view),但又同時「超越主觀」,進而彰顯某種超驗般的宇宙。換言之,已出現過的理論或作品都只是一種工具,幫助我們進入晦暗的複雜世界。但,今天的創作者還是得「發明屬於自己的工具」;而不是套用預設好的工具。也就是說,創作者還是得從自己出發,在作品內部組裝思想機器,做自己「應該」要做的事,彰顯不可見的虛擬潛能。

今天的藝術不斷的在質疑自我,挑戰既有的體系框架。K傅柯的話指出「當代藝術不再天真,而是狡猾。」今天的創作者,必定得僭越(如同犯法般的)既有界線,絕不只是回到單純經驗的再現,或者模擬已成為典範的大師。另一方面,今天的創作者,通常都得參照既有體系,跟過去感動自己的作品對話,形成某種百科全書般的描繪「星座譜系」。

以加拿大藝術家Jeff  Wall的例子來說,當初他出場時的作品(之所以用「當初」是因為在今天Jeff Wall的作品形式也成為一種風潮),就不只是簡單地再現生活經驗,而是透過「虛構」的方式揭開「新的感性邏輯」,創造「新的時間跟跟空間」(他用編導、擺拍、數位合成、燈箱展示等等的方式逃離傳統攝影框架)。此外,他的作品也大量跟過去的藝術史(繪畫)、街頭攝影 、觀念藝術、電影、雕塑、低限主義…..等等對話。遊走於各式各樣的藝術中,做大量的交織參照(他曾經寫過《Frames  of  Reference》)。要言之,Jeff Wall就像是波特萊爾筆下的現代生活畫家,在創作中回應自身的現代性,並且從跟過去大師的對話中建造自己的星座譜系。此外,他也殘酷的透過藝術的存在,逼近不存在的黑暗,使得作品在「在與不在之間」摩擦,進而召喚出鬼魅般的幽靈。

我們每個人的身上都佈滿皺褶,然而在資本主義的快速進程中卻漸漸抹平那些複雜的維度,而形成同質化的平面。而藝術作品,就是彰顯那些複雜的維度差異,所以好的藝術絕不是停留在「共識」(回歸大家同樣的可知、可見、可感);而是激起不和諧的「歧義」,挪移既有的感性框架,而形成感性的重新分配(洪席耶的美學)。

但,這種敏銳的敏感性,並不是當代藝術家賦予我們,而是每個人天生都可以感受得到。換句話說,藝術並非「菁英」的天才感性,而是「平等」的喚起我們身上的皺褶。所以,面對那些陌生的當代藝術(讓我們啞口無言的),我們被迫懸置過去的同質經驗,進而不斷皺褶再皺褶的逼近思想的界線。

究極來說,嚴肅的藝術不是單純的再現生活經驗,或者像設計一般的美化裝飾生活(可見、可感、可知);藝術「迫使我們思考」,彰顯出超越表面經驗的「非經驗」(但又是從經驗所引起,從經驗超越經驗)。也就是說,創作者必定得切斷或者激進化日常現實,啟動差異的奇異點,增加世界的複雜維度(加乘再加乘再加乘),不合時宜的在時間的斷裂點上,推進人類感性的界線,對「尚未降臨的人民」指向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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