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再現與男性凝視

7696524186_296b6d89e2_o.jpg
Photo Credit:友人提供

女人所擺出來的姿勢是為了展示給觀看者看的,讓觀看者能輕鬆鑑賞。[1]

網路上常看到的女生照片,大致上能分為兩類。一類較為性感,以女體解放之名實行攝影師的藝術感,通常看得到泳裝、事業線,女模通常會擺出霸氣、楚楚可憐或甜美樣貌。另一類是柔弱又空靈的文青感,通常看得見迷茫眼神、逆光、自然、女模通常清瘦、極具氣質、古著,看起來就像仙女般不染人間煙火。

20716403939_7bcaf1a885_k.jpg
Photo Credit:友人提供

我姑且將第一類稱為性感派,第二類稱作文青派。通常,文青派的攝影師會覺得自己拍的比性感派的攝影師來得有格調。因為他們作品比較講究氣質跟意境還有柔美,而不是像性感派的攝影師這麼低俗、暴露、直接的呈現畫面。

雖然兩派在照片的表現上都很美、很吸引人。但是,照片的內涵卻有麻煩的問題要解決,這個問題不是誰比較雅緻,誰比較低俗的問題。而是容易將女生落入刻板印象的再現問題。而且,這個問題也影響到女生的主體認同。

也就是說,這些攝影師塑造出來的「美好形象」,促使後進攝影師們爭相恐後的模仿這種表現方式(外拍團就是最好的例子)。而這種一窩蜂的模仿,將導致網路上充斥著這種柔美又或是性感類型的照片。其實,充斥這些照片不是最重要的問題。

麻煩的是,當美好照片在網路上廣泛流傳後,將使得看到照片的女生,把那些「美好形象」當做榜樣,而失去自己的主體性。換句話說,看到照片的女生,容易失去自己模樣的認同,而反過來認同那些攝影師營造的美好形象,將自己塑造成男生愛看的樣子,而不是展現自己本來的模樣。

女性形象的客體(物)化

對於物化女生形象的問題,不是只出現在網路時代的特別現象。過去藝術史上的畫作就經常被評論家拿出來討論。英國知名藝評家John Berger在《觀看的方式》裡提到:「男人行動,女人表現。男人注視女人,女人看自己被注視。…….女人的內在審視者是男性:被審視者是女性。他把自己變成對象-尤其是視覺的對象:一種景觀。[2]」簡單來說,女生沒有觀看的主動權,只是被動的消極物品。而這種將自己物化的傾向,則是為了迎合男生的觀看,把自己當作景觀。

上述提到的性感或文青派的攝影師,非常容易遇到上述的問題。尤其是性感派的攝影師,他們通常會要求模特兒擺出性感撩人,並且帶有情緒的姿勢。此外,也有一些外拍課程訓練攝影師「引導」模特兒情緒或動作。好像模特兒面對鏡頭「擺自然的姿勢」才是厲害的攝影師。殊不知那種面對陌生鏡頭緊張、不知所措、四肢僵硬的樣子,才是被攝者心中的真正模樣。

然而,這種引導情緒或是擺姿勢就是希望模特兒把自己當作物品(攝影師希望的樣子)一樣的呈現。這類攝影師關心的通常是自己的照片表現,而不是模特兒本身。所以,最後影像出現的不是攝影師跟模特兒的特殊關係,而是攝影師充滿霸權的男性觀看。

這種男性觀看,就是重複男性文化鞏固女性身體的意識形態。如同藝術史學者John Pultz所說:「女性的身體被自身之外的力量與權力重新界定與紀錄。女性的身體並不是自身的、或是女性自身主體的凸顯者,而是服務了別的東西。   [3]」

模特兒的個性變得一點都不重要,他跟攝影師之間的關係也變得無關緊要。重要的是,能不能給攝影師拍出符合大家想看的(預設對象通常是男性,或是被男性觀看影響的女性)照片,來吸引大家點讚或者認同。這種行為的擴散,終將抹殺模特兒的個性,將他們塑造成一個又一個的刻板印象。又或者是吸引他人點讚的幻想物品。

Berger說得好:「對攝影師而言,比較容易的做法是把某個有名無姓的裸體,藉著把景象與觀者都籠統化以及把性慾非特定化,從而將真實的慾望變成空幻的奇想。 [4]」簡單來說,就是把女生從真實情境抽離,將他置身於充滿幻想的環境,並且進一步把每個獨特的個體,簡化成一個個相似的奇想。就如同我們隨處在路上看到的廣告,又或是雜誌裡甜美的影像一樣。

鑑賞裸體的是男人

回過頭來看Berger對於歐洲傳統裸女油畫藝術的提問。為什麼在傳統的藝術裡,女生總是脫掉衣服?其實,主要是因為當時觀賞或收藏藝術品的通常是男人。所以,那些傳統畫家是了那些男生服務。畫家所畫的裸女,吸引的並不是畫中人,而是觀看照片的那些(男)人。

在此同時,Berger借用Kenneth Clark的理論,區分「赤裸」(Nakedness)跟「裸體」(Nudity)的兩個概念。赤裸,指的是一種過程,一種平凡無奇的感覺,呈現的是主體自身;裸體,指的是一種展示,一種文化賦予的審美標準,將主體轉換為展示物[5]。

台灣大部份的攝影愛好者,大多落入裸體的迷思,將此視為一種藝術典範,實際上則是在剝削女體,強行男性的異性戀觀看,將女生同化成一個又一個的幻想物。如同Pultz所說:「這些照片把女人的身體表現為唯美的物體,不質疑地複製當代的文化意識形態。另一種照片對待人體的方式則是質疑或鬆動那個時代當權的意識形態,而且呈現其他的、甚至與之相反的觀點。[6]」

此外,文化評論家郭力昕也指出:「我們期待於攝影者的,是他能否自在具有色情/慾望本質的人體攝影裡,複製既有的慾望之外,還能提出對性與慾望新的認識、觀看角度、或問題意識。  [7]」也就是說,攝影者要做的不是鞏固既有又陳腐的觀點,而是能對於性別的再現有另一種不同的觀看方式。

女體再現的挑戰

慶幸的是,還是有少部分的攝影/藝術家反抗這個女體再現的問題。這種觀看通常會「切割」觀者的經驗。簡單來說,就是讓你以為是那個類型,要用既定印象參與那套作品時,卻又同時將你狠狠地拋在作品外頭,不讓你參與那個私密經驗,迫使你思考男性觀看的問題。換句話說,作品不是邀請觀者參與對於物化女體的共謀,而是反過來切斷那個共謀經驗,進一步開啟女性主體的能動性。

郭力昕說得好:「對身體與性的保守、單調、缺乏想像力、缺乏對身體政治之進步話語的影像操練,無論是發燒友、廣告藝術師、或知名藝術家,最後都可能只是對身體和情慾進行工具性的剝削,難以讓身體與性的題目,成為生命啟發的對象。[8]」也就是說,影像要處理的不是鞏固原有觀看女性的方式,而是能進一步對這個物化的觀看提問,啟發我們更多元的觀點。

美國在1970年代以後,藝術家也不斷嘗試解放男性的觀看。對前述女性身體的討論,也不斷推動性別藝術的當代發展。舉例來說,Carolee Schneemann就透過行為藝術,解放傳統藝術對女性身體的束搏[9]。

tumblr_nkfqm1g5iP1r5e92ao2_1280.jpg
Interior Scroll / Carolee Schneemann, 1975 /Photo Credit

另外,荷蘭攝影師Rineke Dijkstra也呈現女性身體因為生產過後,而產生變化的過程。誠懇、自然又不矯揉造作的呈現女性在生產孩子後,茫然的樣子。這些藝術家們都在挑戰男性觀看女性裸體的樣字,並賦予女性能動的主體性。

W1siZiIsIjExODQ0MiJdLFsicCIsImNvbnZlcnQiLCItcmVzaXplIDE0NDB4MTQ0MFx1MDAzRSJdXQ.jpg
Julie, Den Haag, Netherlands / Rineke Dijkstra, 1994 Photo Credit :MoMA

小結

透過本文,你是否能在網路上分辨大部份承襲男性觀看的照片?哪些是真正對於上述問題挑戰的照片?其實,不管是性感派或文青派的攝影師,其實都是在形塑某種美的類型,讓女性的身體依附於那種類型再現。而失去其主體性,成為一種被觀賞的客體。

所以,我們在當代藝術的範疇中,很少再看到美美的作品。當代藝術的思考,就是針對這個現象提問。「雖然最終不可避免的也是將照片展示出來,但是當中的身體卻富有生命力,並沒有簡單的被客體化。他們是變化中的身體。[10]」

藝術家們不斷挑戰男性的觀看模式。他們積極地找回女性的能動主體,將一些平凡無奇又或不符合乎傳統美感的觀看方式赤裸地呈現在我們面前,拓寬我們思維的限制。「我們不僅要思考照片是如何將女性的身體呈現給男性觀眾,同時也要留意這過程如何滲透到我們的日常生活,影響男性觀看現實生活中的女性的方式,及女性觀看自己的方式。[11]」

最後,照片永遠會有後面的文化脈絡,它們不是單純的再現美美的人體。那個人體後面總是依附著某種價值觀。「照片並非簡單再現人的『身體』,而是再現特定的身體、社會群體及其之間的權力關係。[12]」

 

 

延伸閱讀

謝鴻均(2013)。當代藝術的女體再現。註:這演講介紹許多當代藝術家挑戰女體的再現方式。

參考資料

[1]陳品秀、吳莉君(譯)(2013)。《觀看的實踐-給所有影像世代的視覺文化導論》(原作者:Marita Sturken、Lisa Cartwright)。引自P 135。

[2]吳莉君(譯)(2010)。《觀看的方式》(原作者:Joh Berger)。引自P 58。

[3]李文吉(譯)(2012)。《攝影與人體》(原作者:John Pultz)。引自P56。

[4]同[2]。引自P74。

[5]同[2]。引自P66。

[6]同[3]。引自P66。

[7]郭力昕(2013)。《再寫攝影》。引自P49。

[8]同[7]。引自P54。

[9]汪彥成(2015)。波多野與維納斯:女體再現的藝術與淫猥。取自公視新聞議題中心

[10]傅琨、左潔(譯)(2012)。《攝影批判導論》(原編者:Liz Wells),引自P218。

[11]同[10]。引自P 195。

[12]同[10]。引自P218。

發表留言